在澳大利亚西部,赭石色的峡谷与青绿色的海岸线相映成趣,其间还藏着一抹令人惊喜的色彩——品红色。
该州的粉色盐湖,数千年来一直是这片土地上一道惊艳的风景。它们不仅现身于“梦幻时光”传说(Dreamtime stories),也定格在家庭度假的照片中。
近些年,粉色湖泊频繁出现在社交媒体帖子、时尚广告和音乐视频里。华语流行天王周杰伦就曾在赫特潟湖(Hutt Lagoon)为歌曲《粉色海洋》取景。
但过去20年间,受气候变化和资源过度开采影响,澳大利亚西部最具标志性的两个粉色湖泊已褪去了独特的粉色。不过专家们认为,通过针对性干预与自然恢复相结合,这些湖泊有望再次绽放粉色。
2025年3月,澳大利亚西部(Western Australia),粉红湖与赫特潟湖。这里的粉色源于一种能产生类胡萝卜素的藻类——杜氏盐藻(Dunaliella salina)。| 国家地理图片集
超乎想象的生物多样性
澳大利亚遍布着盐湖,它们色彩各异、宛如彩虹,是漫长地质活动的产物。这片大陆上,曾有纵横交错的河流系统,从空中仍能瞥见这些古老水系留下的痕迹。
但约1500万年前,这些河流渐渐断流。巨型湖泊在河道中形成,随后慢慢缩小。久而久之,只剩下零星水域留存,最终演变成如今的盐湖。这些盐湖始终处于动态变化中,随降雨量和盐度的波动时隐时现——有时干涸十余年,一场大雨过后却能突然焕发生机。
“人类很难读懂盐湖,”珀斯(Perth)科廷大学(Curtin University)的保护生物学家安格斯·劳里(Angus Lawrie)博士说,“它们的运作时间尺度超出了人类的理解范围,因此我们常忽视它们作为重要生态系统的价值。但一旦其潜力得以释放,就能成为极具生产力和生物多样性的环境。”
劳里指出,盐湖是迁徙性鸟类的觅食场,也是无脊椎动物和盐湖蜗牛的家园。澳大利亚西部的盐湖甚至被用来研究火星上存在生命的可能性。“它们孕育了地球上一些最顽强的生物,”
他说,“可即便这些生物进化得如此坚韧,仍难逃危机。”它们最大的天敌是谁?“和多数情况一样,是人类。”
高盐度并非造就湖泊粉色的唯一因素。采矿作业和强降雨事件已对这些湖泊的生态系统造成影响,使其颜色从粉色变成了灰蓝色。| 国家地理图片集
粉色的成因
澳大利亚的盐湖色彩斑斓,宛如万花筒:有的泛着明亮的黄色,有的呈柿子橙,而那些环境最极端的,则是亮粉色。这种粉色源于两种极端微生物——杜氏盐藻(Dunaliella salina)(一种微藻)和红色盐杆菌(Salinibacter ruber)。
在阳光照射下,这些生物会产生β-胡萝卜素,正是这种色素让胡萝卜、小龙虾和火烈鸟有了独特的色彩。
β-胡萝卜素能保护它们免受澳大利亚强烈紫外线的伤害,还能通过类胡萝卜素生物合成过程产生能量。这让它们得以在营养匮乏的粉色湖泊中,胜过绿色光合生物。
作为极端微生物,杜氏盐藻和红色盐杆菌能在多数生物无法存活的环境中生存,因此能在澳大利亚西部光照充足、气候炎热且盐度极高的湖泊中大量繁殖。
可一旦环境变得更适合多数生物存活——有了充足的淡水和养分,这些极端微生物的数量便会骤降,湖泊那醒目的粉色也会跟着褪去。
21世纪初,澳大利亚西部最有名的盐湖——位于该州南部海岸埃斯佩兰斯(Esperance)郊外的粉红湖就遭遇了这样的变故。因过度采盐,它失去了独特的粉色。
自19世纪末起,粉红湖的盐就被开采出来,用作食用盐、牛羊牧场的盐砖,还用于腌制肉类和兽皮。但最终,其盐资源渐渐枯竭。
过度开采降低了湖泊的盐度,那些嗜盐的极端微生物失去了生存优势,被蓝绿藻等绿色光合生物以及舟形藻属(Navicula)的硅藻取代。21世纪初,这片湖变成了蓝灰色,且一直保持着这一颜色。
但并非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变化。每年仍有大批游客满怀期待地赶来,想一睹著名的粉红湖,结果却失望而归。
他们茫然地沿着粉红湖路行驶,路过粉红湖IGA杂货店和粉红湖高尔夫球场(Pink Lake Golf Course),心里满是疑惑:这地方到底有什么特别的?当地人甚至已在提议给湖泊改名。
而澳大利亚西部褪去粉色、变成蓝色的盐湖不止这一个。
今年早些时候,希利尔湖(Lake Hillier)——位于埃斯佩兰斯海岸外的中岛(Middle Island),属于勒谢什群岛(Recherche Archipelago)——也失去了它泡泡糖般的粉晕。
这次变色是由一场史无前例的降雨导致的:大量淡水注入湖泊,降低了盐度,让绿色光合生物胜过了极端微生物。科学家认为,这场降雨是人为气候变化的结果。
不过,无论是自然还是人类,都带来了希望。常驻埃斯佩兰斯的环境科学家马森鲍尔还记得,祖母曾描述过粉红湖当年粉红一片的模样。他认为,随着盐度自然变化,希利尔湖会重新变回粉色,预计需要5到10年。
但对于粉红湖,马森鲍尔认为需要人类采取更直接的干预。他觉得,自然最终会让湖泊恢复粉色,但可能要等1000多年。好在马森鲍尔有个计划。埃斯佩兰斯的粉红湖位于一系列盐湖的末端,这些盐湖是古老河床的遗迹。
它的邻居沃登湖(Lake Warden),恰好有粉红湖急需的东西——盐。大约50万吨的过剩盐,是附近农业活动积累的副产品。马森鲍尔认为,可以把沃登湖的盐抽到粉红湖,让其盐度恢复到开采前的水平。
目前,相关工作已在推进中。马森鲍尔所在的科学家团队受埃斯佩兰斯郡委托,正在研究从沃登湖转移足够盐分、让粉红湖重现粉色的可行性。他估计,若项目顺利推进,不到10年,湖泊的盐度就能完全恢复,粉色也会重现。
鲜亮的警示
澳大利亚西部的粉色湖泊,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方式,诉说着气候变化与资源过度开采的影响。环境问题往往是渐进式显现的,其影响需要数代人才能完全展露,这使得人们更容易否认它们的存在,也更难着手解决。
但随着这些标志性粉色湖泊的鲜艳色彩渐渐褪去,这直观而有力地证明了生态系统已失衡。而且粉色湖泊并非澳大利亚西部独有,它们分布在六大洲——从塞内加尔的玫瑰湖(Lac Rose)到玻利维亚的科罗拉达湖(Laguna Colorada),再到阿塞拜疆的马萨吉尔湖(Masazirgol)——它们都是人类对地貌影响的重要“视觉晴雨表”。
西澳大利亚大学农业与环境学院(University of Western Australia’s School of Agriculture and Environment)的水文学家尼克·卡洛(Nik Callow)博士认为,澳大利亚西部粉色湖泊的变迁,是人类从破坏到尝试修复的一个有启发性的例子。
“我们经历过发展的时代——也就是工业化时代,那时人类一心想着征服自然,掠夺性地利用自然资源,”卡洛说,“而现在,我们正努力迈入一个修复的时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