澳洲联邦大选又要来了,投票是强制的,不投罚款20刀。虽然是小数目,但就这样拱手捐给国家,似乎又有点心不甘情不愿。
在西方民主国家中,实行强制投票的做法极为罕见——在全球166个选举民主国家中,只有19个实行强制投票,而且只有9个国家真正强制执行。在澳大利亚这样的西式民主体系里,强制投票的存在令人好奇:同属“西方民主圈”的美国、英国、加拿大、新西兰、爱尔兰等国都没有实行强制投票。澳洲为何与众不同?它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?
最近我在读Judith Brett写的《From Secret Ballot to Democracy Sausage》,大概了解到,澳大利亚之所以制定强制投票制度,实际上是出于无奈。什么无奈呢?是澳洲建国伊始的投票率一直比较低迷,二十世纪前二十年一直在50%跟70%之间徘徊。
为什么澳洲的投票率这么低?
第一个原因,是国土面积广大,但人口稀疏、交通不便。澳洲最早的投票安排在酒吧附近,提供免费的食物和酒水,就是为了吸引选民。后来因为醉酒闹事的人很多,所以投票点只能移到远离酒吧的地方。但这样一来,选民就没有动力来投票了,很多人抱怨路程太长,要求用汽车来接他们才肯前往。
第二个原因,是澳洲的宗教和意识形态分裂程度不高,所以政党通过身份政治来动员选民的难度较大,不像美国、加拿大那样,一开始政党支持者都有浓重的宗教属性,所以极力动员教众投票。
在澳大利亚,20世纪初最尖锐的社会矛盾是工人和资本家,这才导致了澳大利亚工党的崛起(全球最早形成的工党之一)。无论新教徒还是天主教徒,工人阶级出身的人普遍倾向支持工党;中上阶层出身的人(无论信仰)倾向支持自由党、国家党等保守阵营。宗教信仰虽然影响了学校、福利组织,但对政治投票的直接影响没有阶级身份强大。也就是说,澳大利亚选民看重的是经济利益、劳工保护、税收政策,而不是单纯地根据教派站队。
事实上,当时一些执政党推行强制投票带有明显的政治算计,寄希望于借此巩固自身支持率。比如最早实施强制投票的昆士兰州,当时的自由党州长觉得工党的投票动员能力强、选民积极性高,认为通过强制投票可以“扳平竞选环境”。
看见昆士兰州强制投票后投票率飙升,联邦政府和其他各州也纷纷效仿。1924年澳洲联邦议会修改选举法后,正式在全国实行了强制投票。此后,南澳在1942年、西澳1936年、新州和塔州1928年、维州1926年先后引入类似规定。制度一旦铺开,效果非常明显:1924年后澳洲各级选举的投票率从未跌破90%。
最令人意外的是,通过强制投票的立法过程也极其轻松。在联邦层面,强制投票的法案由私人议员提出,只用了一天时间便在两院通过,几乎没有引起激烈的争论,只有极少数议员弱弱地提到了“强制投票侵犯公民自由”。放在美国,这几乎不可想象。
书里没提到澳洲人对强制不反感的原因。但我感觉,这跟澳洲特殊的建国背景有关。作为一个英国罪犯的流放地,澳洲的社会起点不是自由主义哲学,而是秩序与管理。从一开始,政府就承担着维持秩序、提供基本服务、协调人群关系的功能,时间久了,民众对政府介入日常事务的心理抵抗自然就弱。
在这种语境下,强制投票更像是“国家安排好的一件事”,不是控制,而是照顾——既帮你决定好了日子,也给你就近安排好投票点,甚至配上香肠烤架和露天帐篷,整个流程比领驾照还顺畅。你甚至可以提前投、邮寄投,实在不想投还可以交笔不贵的罚款。因此,虽然叫“强制”,但在大多数澳洲人眼里,这种强制可能并不冒犯个人自由,反而是一种“有组织的公共便利”。
这种心态放在专制国家,可能算是奴性;但是放在民主国家,尤其是像澳州这样投票制度健全、媒体自由、政府换届频繁的国家,更像是一种“信赖型顺从”。它不是对权威的盲目屈从,而是出于“制度会兜底”的预期,对具体规则的实用主义接受。只要这件事是透明的、公平的、轮得上你发声,那即使不喜欢,也不会激烈反抗。
强制投票的好处,是可以确保选出的政府具有更强的合法性,因为大多数公民都参与了选举,选出来的政府就更能代表“人民的声音”。理论上来说,人民当然应该有“不表态的自由”。但想象一下,如果一个国家的投票率只有70%,某个政党以60%的票数当选,也就是说政府只能代表42%公民的意愿,这样的民主似乎就有点名存实亡的意味了。
民主制度下的强制,本就是一个悖论,所以强制投票这种政策,大部分国家都实施不了。也只有澳大利亚这样奇葩的国家,才能把“强迫人民参与民主”这件事干得毫不违和,而且一干就是一百年。联想到西方世界新冠疫情中澳洲独树一帜的表现,可能也就不难理解了。